沈刚伯先生是著名历史学家,曾在ok138cn太阳集团529的前身中央大学历史系任教,前后长达14年,一度出任系主任。他教授外国历史,学养深厚,上课很受学生欢迎,至今在ok138cn太阳集团529图书馆还有一些精装外文书(多为西洋上古史著作)是沈先生当年留赠,有些书中有他手书的批语。后沈先生去台湾任教,曾代理台湾大学校长,对海峡两岸的教育事业做出了重要的贡献。以下是笔者汇集各方材料试图对这位20世纪的史学大师做一介绍。
芸窗苦读 学富五车
沈刚伯(1896年12月4日~1977年7月31日),谱名大烈,字汝潜,湖北宜昌市夷陵区三斗坪镇(现为三峡大坝坝址所在地)暮阳村人。其祖父沈达轩为宜昌名儒,父亲沈明道日本弘文学院毕业,终身从事教育事业。
沈刚伯先生的长兄沈汝毅18岁夭折,妹妹沈汝静比他小10岁。祖父将小刚伯视若掌上明珠。刚伯4岁时祖父教他识字,发蒙的书是《史鉴节要》,这是一本谈中国历史的四言诗。开始每次教四句,然后由四而八,而十二,以致一次二十句。早饭后先教每个字的发音和意义,再逐句讲解,带着他念,等念顺了口,便另外用纸把那些字一个个写出来让他认。字都认得了,意义也大致晓得,便算功课完毕。此外,还教他一些云雨风电、草木鸟兽、耕耘收割有关知识、故事和神话,也往往讲一两首短诗要他念。像这样时读时停,经过两年,他已经记得不少历代大事和五、七言绝句。
从六岁起,他才正式读书,开始写字。书仍然是祖父每天早晨断好句读后,讲给他听。讲过,祖父便不管了,而由另一位姓董的家庭教师监督他读、背和写,一段能读能背后再读第二段。每天从早饭后一直读到日落,上下午各休息两次,每次休息大约半小时。教他私塾的董先生当时已年近40,是沈刚伯祖父门下一个最无成就的学生,曾经历多次小考,连秀才都没有考上。董先生对小刚伯十分客气,刚伯经常趁背书的机会,揪他的胡子,玩他的烟袋,甚至有时候把他的辫子系在椅子上,或是放个小虫子在他的衣袋里,董先生总是一笑了之,从来不责备他。初读书的孩子,总是先读完第一部,再读第二部。要几年以后,才同时读两三种书。祖父教他读书的顺序:一是《朱子小学集解》;二是《孝经》;三是《论语》;四是《孟子》;五是《大学》;六是《中庸》;七是《诗经》;八是《书经》;九是《易经》。这些书限在两年内读完。
沈刚伯七岁时,父亲沈明道从日本留学回国,任教于武昌普通中学堂。他们全家移居省城。祖父每年夏天返乡度暑,年节往往返乡度岁,其余八个月全用来教孙子读书。课程是上午读经,晚上读诗(用沈德潜编《古诗源》做课本)。下午读古文(古文词类中选出),写大字一张,小字一百,逢三、八做文章一篇。祖父回乡时,仍是按时作文(题目是他预先出好留下)。两年内,除读诗文外,还依次读完了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、《周礼》、《礼记》。以后两年,每天早起温经书一卷。其余时间用来圈点《春秋》公、谷二传和《资治通鉴》。每天点完若干页后,便呈祖父审阅,点错了地方,祖父便用墨笔改正。他在祖父的督责之下,两年内完成了这几部书的圈点工作。
沈刚伯11岁时,考入湖北方言学堂。那时他的祖父已经65岁,从此返乡,不再涉足城市,也无法顾及孙子的学业。沈刚伯在校三年,学习非常用功,废寝忘食,到了夜晚总是用微弱的灯光看书,以致将眼睛弄成了近视。他看完了《庄子》、《荀子》、《史记》、《文选》、《读书方舆记要》,乃至《金刚经》、《华严经》都看过。《六祖坛经》他是当小说看的。这三年中,他曾经细加玩味过的书刊是《通鉴论》、《宋论》、《明夷待访录》和《新民丛报》。他说,我学到的一点知识都是从这四部书(刊)中得到的。
1911年,沈刚伯先生在湖北方言学堂毕业,时年14岁。次年考入湖北文华高等学堂,刚上几个星期的课,武昌首义爆发。此后世道变了,学制也变了。1913年4月,沈刚伯先生接到父亲来信,要他赴省城报考大学。他的理想是报考北大,由于时局未宁,其父不准北上,不得已只好报考武昌高等师范学校。入校后,他写了一篇《述志》的短文,寄呈祖父,报告他选学师范学校的理由。原文如下:
叹天地之悠昧,伤邦国之杌隍。
争美景而学制,妄自扰之庸劣。
嗤夸父之饮河,哀望帝之啼血。
审事理之相乖,信义必之当绝。
临歧途而徘徊,怅去从之难决。
将量才以适性,岂苟图乎哺啜。
无开物之天工,乏和露之玉屑。
厌糟粕之韬铃,鄙迂陋之绵绝。
振木铎于文教,救玉兰之摧折。
姑舒卷而随时,从污隆以养掘。
讲学杏坛 届满周甲
1917年,沈刚伯(时年21岁)在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毕业,即留校附中教授历史与英语。1924年沈刚伯考取官费留学,入英国伦敦大学攻读埃及学、英国史、宪政史,留学三年半时间。1927年毕业回国,经俞大维介绍,至中山大学任教。1931年沈先生到南京任中央大学历史系教授,先后开设“西洋上古史”、“西洋通史”、“希腊史”、“罗马史”、“英国史”、“俄国史”、“印度史”、“法国大革命史”、“西洋文化概论”等专门史和国别史的课程。当时能在大学里专门讲授如此繁多的世界历史课的国内尚不多见,实为在中国开辟世界史研究的先驱,且是一位有史学、史才、史识和史德的学者。他讲课娓娓道来,如同目击,犹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,滔滔不绝却又有条不紊。沈刚伯和地理系胡焕庸是当时中央大学最叫座的教授。
沈刚伯先后任湖北省教育厅秘书,武汉大学、中山大学、中央大学历史系教授兼中央大学历史系主任。还在金陵大学、东北大学、中央干部学校、政治大学、台湾大学、辅仁大学、柏林自由大学任教。1932年,他的好友原中央大学校长朱家骅任民国政府教育部长,劝他出任教育部次长,被婉谢。沈刚伯曾先后应邀出任招生委员会委员,负责命题、主试和评卷工作,坚持以成绩为录取学生的准则。朱家骅改任交通部长时,又劝他出任交通部次长,亦被谢绝。
1942年秋,沈刚伯继金毓黻出任中央大学历史系主任。他为提倡对西北边疆问题的研究,组织边疆研究会,延请专家讲授维吾尔文,聘韩儒林先生讲授新疆史、蒙古史,请金毓黻先生开设“东北史”课程。所以,在国内大学的历史系中重视边疆史研究者,首推他主持的中央大学历史系。抗日战争时期,中央大学迁重庆,他又应邀赴川省各校讲学。1944年,他到四川三台的东北大学任教授。抗战胜利后任教于南京临时大学,1946年到南京中央政治学校(1947年改名国立政治大学)任教,仍在中央大学历史系兼任教授。后在国立编译馆工作。他任教时间最长的是中央大学,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,历时14年。
1948年,沈刚伯已应胡适的聘请,拟赴北京大学任教。因当时教育部长朱家骅力邀,乃渡海赴台,任台湾大学教授,兼文学院院长及历史系主任,并代理教务长。沈刚伯先生在主持台湾大学文学院期间,致力于院务的推进和学术水准的提高,不遗余力,设立了考古人类学系、图书馆系,加上原有的中文、外文、历史、哲学四系,使台湾大学文学院有了六个系。1949年增设文科研究所,后于1956年增扩为中国文学、历史、哲学、考古人类学4个研究所,1966年又增设外国语研究所。1967年起中国文学研究所和历史研究所招收博士班,把历史研究所的硕士班分为一般史学、近代史、中国艺术史三组。他并全力协助发展校务,安定师生生活,布置读书研究环境,使校内一时的混乱情势顿时为之一清。1950年11月,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病故,沈刚伯代理台大校长至次年4月。后又与钱思亮校长着力构建“台大精神”,为台湾大学校歌填词。1954年3月,沈刚伯与在台史学家组织成立了台湾的中国史学会,任理事长。理事会与监事会成员中有胡适、张其昀、方豪、钱穆、李济、姚从吾、罗家伦、蒋廷黻、萧一山、劳干、郭廷以、刘崇宏、张贵永、董作宾、毛子水、朱家骅、李宗侗、凌纯声等学者。沈刚伯还与考古学家李济在台湾共同主持“中国东亚学术研究计划委员会”工作,开展了东亚各国汉学家与西方各国汉学家之间的许多学术活动。
1961年,台湾大学图书馆学系成立,由当时的文学院院长沈刚伯兼系主任。先生虽非专长于国学,但是对于充实该系的图书设备以及师资延揽却十分关注,使得该系能够在良好的环境、优良的师资和设备之下茁壮成长。先生治学严谨,为人和蔼可亲,对同学均深致期许,常说“士之致远,先器识后文艺”。1965年6月,图书馆学系第一届毕业同学共25人,沈刚伯先生赠言:“图书馆学系是台湾大学的一个新系,我们要养成日新又新的精神,不断吸收新知识,学习新方法,扩充新设备,培养新人才,以刷新发扬我们已有了两千多年历史的图书馆事业和学问。”同年先生应邀赴西柏林自由大学讲学一年,回国后专任历史系教授。1970年沈刚伯以其学贯中西、开史学新风、对中国史学及文化与外来文化之关系的独到见解,被遴选为台湾“中央研究院”院士。1973年退休后,仍继续任教台湾大学并应聘为辅仁大学讲座教授。
沈先生晚年致力于国史及中国文化的阐发,并对中西上古学术思想作比较研究,解析入微,见地新颖。他一生淡泊名利,不求闻达,全心贡献于教育事业。先生赋性淡泊,不重修饰,长年一席长衫,一头乱发,一支香烟,被誉为“台大八景之一”,和那位大热天还穿长袍的学生李敖并列为“怪景”。沈先生终生信守的箴言是:量才适性,敬业爱人。他说:“惟有量才适性,才能成就其融贯古今,博通中外的大学问、大见识;惟有敬业爱人,才能讲学杏坛前后60年,淡泊自甘,不改其乐,作育英才,功在国家。”
作育英才 甘为人梯
沈先生对如何办好大学教育是做过深入研究与实践的。他先后撰写有关教育的文章有《五十年来的教育》、《今日之大学教育》、《今日的大学和社会》、《为学之道:博、贯、约》、《论大学入学考试》、《从新生入学考试到升学指导》、《德育的重点——对社会而言》、《如何鼓励青年从事本国古代史的研究》、《读史与修身》、《教师节后说教师》等。沈先生虽然终身致力于大学教育,但是他不忘关注小学教育。他说:“今日最迫切、最重要的问题不在于大学教育,而是小学教育、职业教育和师范教育之急需充实、改进、扩充与加强。社会上的多数人偏值此而不顾,而苦谋大学的扩张,真未免太缓其所不当缓,而急起所不必急了。”他说:“根据我小时候读书的经验,深信小学教育之重要远在大学教育之上,因为一个人的志趣完全是在小时候培养成的,所以我认为至少要注意以下三点:
一是注入式的教育远不如鼓励儿童自动阅读之有益。
二是抽象的理论千万不可强迫儿童阅读,读了是会发生反作用的。
三是儿童读物务须文字简明优美,枯燥芜秽的作品绝不能教育学生攻读,写出来是白费纸笔,教起来更是浪费光阴。我从志学之年起,便想写一套富有启发性的儿童读物,然而年龄愈大,便愈觉下笔不易,世变愈急,更愈感选择材料之难,荏苒至今,而已,而已!”
在高等教育迅猛扩张而基础教育又偏于应试的今天,沈先生的这些教导听来尤其让人感慨叹息。
沈刚伯先生终身以教学为乐而不改其志,精研历史终身不辍,主要原因是他接受了祖父的教育与熏陶。他说:“我对祖父十分崇拜,他的一言一行,都对我产生极大的影响。如祖父生平痛恶抽鸦片和打牌赌博,我至今不打麻将;祖父主张童子不衣裘帛,我到了23岁才穿羊皮袍;祖父不恶衣恶食,我便习惯了衣履不整。祖父生平最痛恨贪官污吏,常说:书不可不读,不读书,便不能明理,不知做人;一作官,就得同流合污,纵不存心害人,也会无心误事。”
抗战时期,山河破碎,国土沧丧,有少数知识分子悲观情绪浓厚,思想消沉,产生了出家学佛的念头。他有一位好友原中大教授罗膺中先生来书劝其学佛,遭到沈先生拒绝,并赋七律一首作答:
典却春衣自怯寒,来书读罢暗心酸。
忧时故应肝肠断,谋道空教智力殚。
彼岸终当参禅座,此身久已误儒冠。
相期莫问兴亡事,卧看飞花片片残。
抗战后期,一个初春的假日,朱家骅(时在任教育部部长)忽到沙坪坝中大宿舍,找他同往南开中学散步。彼时梅花初放,寒气颇重,池水澄清,游鱼可数。他们席地曝日,看翠鸟飞鸣,话宁城旧事,颇生感慨。朱家骅凝思良久,忽然说:“我这个诸葛亮,是失败定了,你这个文中子(元代儒学大师王通)到底做得成绩如何呢?”沈刚伯笑答曰:“先生自可做诸葛孔明,幸勿拖我下水,我是身无大志之人,至多只想学学王通罢了!”沈刚伯先生不是王通,却胜过王通,因为他不仅是一位卓有成效的教育家,更是一位学贯古今、博通中外的历史学家。他在《我幼时所受的教育》一文中写道:“我七年中所读所阅的书差不多全是历史,而且是古代历史。这使我从小就步入了古史之门。我点完《通鉴》之后,紧接着看《读资治通鉴》,立即觉得它文笔芜秽,几难卒读。因此我对北宋以后的历史永不感觉兴趣。‘九经’的本身原是我小时便能欣赏的,可是强记朱注,看尔雅的结果使我对文理训诂之学同样生厌,所以我看经书只是从里面寻找史料,而不是探求哲理,只是欣赏文词,并不讲究训诂,真是看得六经皆史了。”
从这段回忆中,我们不难看出,沈刚伯在幼年时的历史知识已是相当渊博。成年之后,他又赴英国伦敦大学留学,专门攻读西洋史。他还去欧美许多国家,参观访问各国的大学,出席了不少国际性学术会议,因此他对外国历史十分熟悉。沈刚伯先生有一只装有重要手稿从不示人的小箱子,学生称之为“八宝箱”。而他未出版专著,而是把精力孜孜不倦地放在教课上,其学术业绩主要都在受业学生的笔记上。对此,他解释说:“学无止境,思想见解不断演进,对事物评价并非一成不变。但有些人少壮时以某学说一举成名,经其余生,则全力以辨护(其)旧说;虽或自觉昨非而今是,也缺乏承认之勇气,结果(其)学问恒无进益。所以真正代表一个人思想的,应是他身后遗留的著作。”先生的论文49篇收录于《沈刚伯先生文集》,是他一生学术见解与思想的反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