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 谁会相信雨滴会变成一杯咖啡,种子会开成鲜丽的玫瑰。
孤寂的旅途是单程的约会,相近、相识后各自而飞。。。"
一首艳俗的歌,一条繁闹的街道,却有着发酵之后的美好回味。怀念昆明的文林街,尤其是夜深之后。
在昆明城的西部,有一处四面高中间低的湖泊:翠湖,翠湖的西北角不远就是云南大学,也即东陆大学的旧址。沿着云南大学的正门一路走来,就是文林街。文林街是一条老街,街边偶尔还有一两座古旧的房屋。这里最繁华的时候,是抗战时期,西南联合大学教授云集,他们多租住在文林街一代。这里曾经就是一处有着书香、茶香、翰墨香的老街。
2013年的夏天,在昆明住了两个星期,因为忙着工作,几乎没有时间欣赏云南的景色,如果不是校友老学长的热情,也喝不上云南最上等的普洱——清淡而醇厚的味道——如同云南,如同昆明的气候,不瘟不火。
每天晚上,在忙碌了一个白天,集中所有的精力去聆听别人的故事之后。晚上,我都会沿着文林街,走到翠湖,或是云南大学里面,散散步,强迫自己放松。顺便,在记忆深处刻下云南的痕迹。尽管有人告诉我,云南大学主楼前的台阶是九十五级,寄托着东大陆主人唐继尧九五至尊的梦想。这位晚清的秀才,似乎是在模仿袁世凯,把自己的头像铸造在云南特有的银币上,被当地百姓唤作半开。我可以笑他坐井观天,自不量力,总希望以西南一隅,问鼎中原。但是,却不可以笑他,在穷乡僻壤之间,把黉宫庠序修的比督军府还要奢华壮丽。那一代人,有他们的理想,也有他们实现理想的思路。有时,后人看来,他们是可笑和滑稽的,然而,有些他们伟大的地方后人遥不可及。
今天的文林街,酒吧林立,每到晚间豪车满路,热闹非常。这里既有红男绿女消磨青春的场地,也有一个个利用汽车尾巴改造而成的小货摊,赚取微弱的利润,承载着活在春城的生计。文林街的尽头,有一家咖啡馆,普通的我去过两三次都不记得它的名字。因为在尽头,也许是因为不销售酒品,它在喧闹中,独守一片幽静。每次,我们都选择店门外月台走廊上的小桌子,两张小桌子拼在一起,三四个人围坐。服务生递上手绘的茶单。我们都不是为了享用咖啡而来的,每一次的选择都是随意和随心。我们只是在走累了的时候,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。给我们一个座位,一杯饮品,一份安静,可以闲聊,可以被昆明的夜色和温度浸泡而已。
除了路边的车偶尔飞驰而过。这里会保持着很安静的氛围。无论是店内还是店外,闲聊的顾客的声音都是清谈式的。这里的平淡。就像我们白天采访的老人一样,他们的人生经历了太多的不平淡,甚至是烈火烹油般的波澜壮阔,然而,每当我们看到他们脸上岁月的痕迹的时候,我甚至觉得,再传奇的经历,都比不上时间的消磨。就如同杯中的咖啡,入口时无论是甜、是苦、是酸、是涩,一旦吞下,舌尖上就只留下回味。
三十岁半的夏天,每一位老人的故事告诉我“望尘息心”这四个字,和这街边小馆的调调一样。。。
都说研究什么,就会或多或少受其影响。刚刚上完一个学期《秦汉史》的课,有时候心思还常常被历史的尘埃埋没。常常想到顾炎武对东汉的赞颂,“三代以降,风俗之美,未有及于东京者。”如果说,偶尔一刻,问我想见见哪位古人,我总想说,让我看看杨震或者陈蕃。他们是儒者,没有犬儒的畏缩圆滑之气。他们暮年遇害,身上却没有老人世故的沧桑。多年以前,读到《后汉书·陈蕃传》时,范晔的评价“以遁世为非义,故屡退而不去;以仁心为己任,故道远而弥厉。”话语中,真诚的朝气,如磐的意志,让人感佩。我曾因此而写过一个条幅,“以遁世为非义,虽道远而弥笃”。我们偶尔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,放松,歇歇。如同置身尘外的,坐在路边,看着路上的车来车往。然而他们,在风雨如晦的时代,何尝有过丝毫的放松。凛凛风骨,不是少年时代的义气用事。而是白发如雪时的坚守,丝毫没有放松。学历史,就是这样奢侈。就是可以坐在咖啡杯前,消费着前人的壮烈。
一杯咖啡凉了,可以续上一杯。。。
文林街头,曾经走过有西南联大的教授:陈寅恪、冯友兰、刘文典、沈从文……等等,不知他们会不会也曾坐在街头,喝茶,闲聊,抑或也如我这般,在茶叙间望着马路胡思乱想。
在文林街头这样的咖啡馆,也只能坐上一小会儿,回到驻地,还要准备次日的工作。就是每天一小会儿的遐想和闲聊,成了我对昆明最美好的记忆。好像,那种情境就在面前,深呼吸一口,就可以嗅到当时的味道。
若干年后,重访昆明时,不知道街还在否,那家咖啡馆还在否。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