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念吴世民老师
孙江林
(转自东山银杏2018年4月4日博客)
2017年11月11日孙江林与谭树林一起到无锡敬老院看望吴老师
吴世民老师2018年3月29日凌晨3点去世,享年91岁。2018年4月1日在无锡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。我和张生院长、洪邮生教授、于文杰教授代表南大ok138cn太阳集团529全体师生前去参加告别仪式。返回南京的路上,我想,前不久吴老师生病住院,我因夫人眼睛要做手术,请于文杰、洪邮生和离退休工作处夏敏副处长前去探望,吴老师还唱了一曲《友谊地久天长》呢。唱歌的情形是于文杰用手机录了下来的,我将视频用微信传给在澳大利亚任中国驻澳大使、吴老师授业过的研究生成竞业,成大使看后回信说,“吴老师看上去情绪不错,声音洪亮。请代我问安和祝福,希望他早日康复。”但当时,我已知道吴老师出不了医院,这是吴老师的亲戚陆枫竹告诉我的,说吴老师的肺功能已完全丧失,吴老师大概意识到了,用歌声表达他对大家的留恋。
枫竹告诉我,吴老师是家中长子,中学在上海英租界的育才中学就读,这是所英办的全英文学校。老师用英语教历史物理化学,这对他有两个影响,一是从此爱上历史这门“听故事”的课,二是英语对他就像母语。吴老师的父亲吴公幹是辛亥志士,是黄花岗起义的策划者和参与者。1946年5月国民政府“革命先进褒恤案”档案有关于吴公幹先生的部分,对吴公幹先生的评价是:“黄花岗之役,与潘达微等奔走策划,襄助实多。迨诸烈士殉难,复不避艰险,力负埋葬之责。”
吴老师是一个谦和而低调的人。从未炫耀过这些历史。概括吴老师的一生,可能只需寥寥数语: 1927年11月11日出生于广东南海,1952年至1956年在我校历史系就读,毕业后留校任教,先后担任助教、讲师、副教授、教授,1987年光荣退休;忠诚党的教育事业,任教三十余年,勤勤恳恳、恪尽职守,先后为本科生和研究生开设多门世界史、国际关系史课程,精心培养多名硕士研究生,为教书育人倾心尽力,得到学生的衷心爱戴和同行的一致好评,为我校世界史和国际关系史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做出了重要贡献;学养深厚、知识渊博,治学严谨,先后参与主编《国际关系史(十卷本)》第二卷、部编法学教材《国际关系史》、《国际关系史资料选编》等著作,译校或编写《美国史1933--1973》、《国际事务概览,1952年》、《美国对外政策史》、《联合国文件》和《世界历史词典》、《世界近代史词典》、《欧洲历史大辞典》等重要著作,为我国教育和学术事业发展留下宝贵财富。
老师给我们79级上过世界史课程的,但这只是在我翻阅我当年的毕业纪念册时才记起的。作为晚辈,我对吴老师真正的印象是2007年回历史系工作之后,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外语功底、超群的记忆力和对院系工作无限关切。
是2014年10月22日上午。吴老师叩门而入,毕业后我在校部机关工作,一直不曾见过吴老师,我几乎认不出他来:高高的个子,穿蓝色制服,戴蓝色的毛线帽子,直观的印象是脸色明显缺少血色,但吴老师说话底气很足,语言表述特别清晰。我看过吴老师写的回忆文章《南园八号》,其实吴老师至少在1949年5月就是中央大学历史系的学生,后因肺结核在南园八号休养了较长一段时间,后通过手术治愈。吴老师那天来告诉我两件事情,一是他把二号新村的房子卖掉了,准备到无锡亲戚家安度晚年(吴老师没有子女),他写了一个报告,希望他到无锡以后,看病的发票能回学校按规定报销;吴老师还说他有一千多册书,想捐给系里。闲谈中,吴老师说到他参与张宪文老师组织编撰的五卷本《宋美龄文集》,说,在宋美玲的书信中,有些英文书写比较潦草,翻译时容易出错,他是如何矫正的。此后,我与同事谈及此事,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,吴老师的英语水平确实非常高。
有一件事记忆犹新,是2017年3月ok138cn太阳集团529成立我校六朝研究所时的英文名推敲问题。学院有一个微信群,群中90多人,有几位老先生也在其中,吴老师是群中比较活跃的一位老先生。大家讨论英文名。2017年3月7日晚上7:10,吴老师发微信给我:“孙书记:关于我校六朝研究所如何英译的讨论,我都看到了。我特地请教我校外国语学院英文系的張子清教授。承他转告,晓庄师范设有六朝研究所,并有英译名:lnstitute of Study on the Six Dynasties,缩写为lSSD(这一信息,在百度上可检索到)。但他认为这样也‘似有问题’。他认为简洁而又贴切的译法是:—— lnstitute of the Six Dynasties Nanjing University, 他所在的我校外国文学研究所,就是译为:——lnstitute of Foreign Literature Nanjing University ,请转给胡阿祥同志参考。吴世民” 2017年3月16日晚上7:33,吴老师又发微信给我,“孫书记:外国语学院的張子淸教授非常热心,他将六朝研究所如何英译的问题提交国内外学者進行讨论,他将讨论的结果己发了电邮告我,兹将此电邮转发到你邮箱。另六朝在国外己通译为Six Dynasties,在维基百科上就可查到。美国华裔学者认可了張良仁同志的译法,请也转给他一阅。吴世民”
六朝研究所的英文名不管用何种译法都不会出错,都有专家的观点作参考,但吴老师对院系工作的关心,着实让我非常感动。
曾在朋友圈转过自己看到过的学院教师的部分文章,吴老师看后很有兴趣,要我给他多发一些,他要好好看看,看后还发微信告诉我他自己的体会:
2017-12-12 ,吴世民教授 21:09
孙书记:你转发的几篇文章,充分显示我院五代学人的发展轨跡,那就是:韓儒林先生——陈得芝——陈仲丹——武黎嵩——在读的学生(以口述史协会为代表),在四十年的时间里,各代像接力一样,都向前跨出了很大一步。我感到由衷的高兴,只要‘代代园丁勤掇拾’,定能‘千红万紫满吾华’!”
转发给吴老师的文章不可能是学院的全部文章,也不可能是代表作,吴老师的评价也不可能代表学术机构的评价,但吴老师从文章中归纳出的看法,同样蕴含了老一辈对学院发展的关切和期望。
另外,吴老师的诗作和国画也很有功底。画作曾用微信传我看过,但遗憾的是,粗心的我没有及时加以保存,最后被清理软件清理掉了。吴老师的诗作还保留了两首。抄录如下:
2017-01-11 ,吴世民教授 20:26
海外诗友后尘追和杜甫「咏怀古迹•王昭君」:
弱女和番出塞门,黃沙满目蔽家村;
琵琶独抱迎朝日,笳角飞扬送夕昏。
才士讽吟频动魄,名伶演绎更销魂:
都将去国椎心恨,化作长歌任众论。
2017-01-27 ,吴世民教授 09:14
灵猴将谢幕,寰宇待君旋。
振羽迎新岁,昂冠送此年;
司晨驱噩梦,昴日列天仙。
不负灵禽誉,一身五德联。
吴老师是一个充满情趣的长者。去无锡后,经常给我推荐一些好文章读,有时也饶有情趣地转一些网上流传的好段子:碧如“不脱嫌热,脱后嫌冷,此乃春天。不送不安,送后不廉,此乃春节。……”
无论如何,这些都已成为往事。我祝愿吴老师在另一个世界,过得同样快乐、精彩。
宋美龄手稿
兰园八号
《新华日报》2015年1月22日星期四 新潮
孙江林
我到办公室刚坐下,一位白发老人叩门而入,是吴世民老师,我校历史系国际关系学科的前辈。吴老师已是88岁高龄,无子女,爱人在无锡,他要去无锡定居,把房子卖了,将书捐给系里。吴老师说,找你书记有两件事,一是我去无锡后,看病还得回学校报销,给校医院打的报告需要你签字;二是房子卖了,南京没有地方落户,无锡落户口可能也会遇到麻烦。
我说,能不能回学校做集体户口?吴老师说,是啊,我在南大学习工作了66年,想到户口没了,眼泪就会掉下来。吴老师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,但眼睛有点潮湿,这在饱经沧桑的老者脸上是难得一见的。我给离退休工作处打电话。王处长说,我与派出所沟通过,派出所说,户口必须跟着房子走,实在没办法。吴老师失望地说,我找过王处长,他说过没有办法。
他见我的电脑开着,笑问,《兰园8号》的点击量现在是多少?
《兰园8号》?哦,那是吴老师的文章,发在系版文化生活的子栏目“紫藤苑”上。
我很快找到《兰园8号》,点击量是481。吴老师高兴得像个孩子:都481了?我出门的时候才463!我又找到吴老师的另外两篇文章,点击量都在1300以上,吴老师又是一番惊讶、激动。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经常留意系里的网页,自己的文章有人看,就很高兴。我说,我在外碰到校友或者系友,他们经常谈论从校新闻网或系网站上获得的信息,彼此都非常开心,这背后是深厚的母校情怀。您在南大60多年,关心自己的文章在校友系友中的反响,再自然不过了。
送走吴老师后,我细细阅读了《兰园8号》。
1949年5月,上海解放第二天,中央大学历史系学生吴世民,正在上海发高烧,确诊为肺结核,进入上海肺病第一医院治疗。与他保持联系的外文系学生陈道一写信告诉他,中央大学更名为我校,解放前离校未归的学生,只要及时回校办理复学手续,一律恢复学籍,患病学生可以在学校新设的休养宿舍全休或半休。吴世民于是离开上海回南大。
1950年一个春日的黄昏,他乘三轮车穿过南大操场,来到文昌桥宿舍后门旁的休养宿舍——兰园8号。吴老师在文中写道,“这是一幢三层小洋楼,楼前有个竖有花架的庭院,楼旁和楼后各有一排平房。兰园8号在当时是一较为高雅的居住小区,周围环境也颇为幽静,很适宜于作为休养的场所。后来得知,这原是吴有训校长的住宅。吴校长调往北京后,学校就将它辟为供患病学生休养的宿舍。”
当时百废待兴,处处需要资金,但学校仍拨出经费照顾患病学生,每天免费提供半磅牛奶 、两只鸡蛋,并安排一位工友烧牛奶和煮鸡蛋,替他们到食堂打来三餐。
吴世民病得非常严重,南京军区总医院一位肺科专家认为治愈无望,但修养半年后,病情有了极大好转,后来做了手术,以至完全康复。
吴老师在兰园8号住了4年,边读书边治病,学校对他的关心,同学之间的关爱,都让他难忘。他说,没有这4年,我哪能活到今天?吴老师喜爱兰园8号,实际上是忘不了南大。
兰园8号在四牌楼,现在东南大学的校园内。东大的老谢是我的老朋友,我微信问他,兰园8号现在作什么用场?老谢竟为此专门去了一趟,微信回复:“那里有一扇对开的大门,可以开车进出。大门紧闭,门口挂了一个玄武区政府的牌子,上面写有民国建筑,另外还有两个报纸的投递箱。从门缝看进去是一个挺大的院子,树木参天,杂草丛生,有一幢三层楼的西洋髙档别墅,已经很旧了。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。看样子不像是单位,更像是解放前的名人故居或富人豪宅。”
我把老谢的微信发到系网页上,希望给没了南京户口的吴老师一点安慰。